半生也鸟鸟

热爱可抵岁月漫长

庭有枇杷树(白昭/一发完)

/不知道是不是甜饼
/我觉得是
/过完一生相守相依,不过是一个人率先撑不过岁月步入黄泉了而已
/“谁若九十七岁死,奈何桥上等三年”
/这一生我觉得已是圆满,原本还想写两人成亲后得生活琐事,包括那个叫李姝的,乳名小莺儿的女儿,但是这次先放放,下次再写
/谢谢你们的喜欢,我也好喜欢你们

1
“娘子一开始,是不想嫁我的,我也不愿娶她,当时她心悦城东将军府的韩家小公子,整日拉着我装不经意的路过将军府,偶有一两次能碰见韩小将军,她又缩了,胆小的躲在我身后,不敢上前,拉着我的衣袍边角,弱弱的念叨着‘李白,李白,你去呀’,那我能去吗,我也不理,只觉得麻烦,次数一多,她便懒得理我,那段时日京城来了一队西域的表演队,讲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,便隔了断时日没去找她,某日夜已深了,听得窗框被人敲响,再一抬头,娘子啊,哈哈,脏兮兮的小脸,费力翻过窗框,我把她拉进来时还哭唧唧,翁声翁气的打嗝,明明难看死了――”

“却怎的就落进了心里。”

2
李相家和王尚书家是一条街上的。
两家同年迎来了府上的老幺。
两个老幺因着李母同王母是金兰姐妹,所以自小由一个奶妈养着,奶妈一边一个,因着奶水不足,尚在襁褓中的两个人就经常手舞足蹈的互揍对方。
李相家的,是个小公子,取单字白,名唤李白,可真是对得起这名字的表面意思,还是个奶娃娃时就白白净净,瘦瘦的,长手长脚,不过好动,刚能落地走的时候,四个下人逮不住他,再加上李母带他去到哪里,他就用那口刚刚长牙的小嘴,咬到哪里,看得见的瓷器挂画,手一挥,李相家隔天就得送钱来,活脱脱一小混世魔王。
王尚书家的呢,是个小小姐,同李白一年生的,差不多少时日,不过性子沉稳,每日喜欢吃了睡睡醒了吃,所以身子胖乎乎,圆滚滚的,但生的实在标志,粉雕玉琢,虽然胖,但也胖的可爱,像个粉白的糯米小丸子,咿咿呀呀伸手要着什么,众人也依着她,王尚书捻了捻胡子,看着他小闺女,沉吟片刻后就定下了名,唤昭君。
两家夫人交好,抱着孩子一碰面,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家孩子可爱,夫人们话里话间,娃娃亲就定下来了,两个父亲胡子都歪了,也没能掺上一句话。
王昭君十岁时正是最胖的时候,前几年生了场大病,在榻上躺了一年才渐渐好转,用汤药毎天补着,小身子便胖起来了。
李白踩着自家小厮的肩膀,费了好大劲才攀上李府同王府间的墙,趴在墙头,挂着半个身子,一打眼就瞧见个如同吹涨了的糖人般圆满的小人,梳着双髻,蹲在一颗花开正好的杏树前,由着是冬末春初,方及惊蛰,天气乍暖还寒,那小人身上还裹着一件毛茸茸的大氅,更加显得像一只撒了糖霜的柿饼子。
“喂――”
那糖球动了动头,扭头向声源处看去,抬着头很费力的样子。
李白咽了咽口水,胆战心惊得问:“你……你,可知道王家的那个王昭君此刻在府上吗?”
糖球看起来有点迷糊,张嘴啊?了一声,小脸很可爱,虽然圆乎乎,但眼仁宛如一颗黑水晶,干干净净莹莹亮堂,带着笑的看过来,脸颊两旁旋起小梨涡,再加上粉嫩嫩的皮肤,咳,的确是,有点可爱。
“娘亲说,我得名就是昭君。这是父亲取得。”
李家小公子惊的到抽一口气,眼白都快翻出来了,双手一个无力,差点从墙头掉下去。

李白很不满意他这个“童养媳”,京城好看的世族小姐多了去,非要给他定一个胖乎乎的吗?
小公子今年十岁,五官尚未张开,但精致俊秀,雌雄莫辨,好看的一出去直叫那些达官夫人喜欢的不得了,又面皮白净,身量又高,端正挺拔,在那一批岁数差不多的京城望族子弟中,数他和韩将军府上的小公子最出挑。
所以李小公子长在女人堆里,身边的侍女也是个顶个的姿容秀丽,在皇家私苑里念书,别家小小姐巴结的很,抛朵花递个帕的,明白事便明白的早,所以乍一听身边人笑闹间说起他还有个娃娃亲的事,李白是有几分期待的。
听名字是个不错的人。
所以李白今日攀着墙头要瞧一眼,这王府一直藏着掖着的小姐长得是个什么惊人的模样?
不看还好,一看小公子就颓废了,觉得人生如此,他再怎么春风得意也是不行了,胖到还好说,看着傻乎乎的,他娶回来怕是要遭心。
没料到,隔了几日,王家的昭君就到了同一个书院念学,全京城的小辈们从长辈那里听来八卦,晓得了这胖乎乎的小丫头,是那个李白的娃娃亲。
小孩子的恶意,从来都是没有节制的,她虽然粉雕玉琢,但是身子圆滚滚,再加上自幼养在府中不善与外人交谈,其它的公子小姐便将嘲笑一点点,到最后肆无忌惮的倾泻给王昭君,年少无知,不晓得那一点点的恶意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。
李白那几日尚未从打击中缓过神来,整日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,看着夫子教课,眼神余光却悄悄溜到了坐在他斜后方的小姑娘身上。
看起来也是没精神的样子,怎么了,她也在烦恼这个事情?啊?有个我这般的娃娃亲多光彩啊!她有什么好烦恼的?
小公子撅撅嘴,看着小白小胖的丫头皱着眉低着头,手指在竹板上扣啊扣,视线移到她今日梳的规规整整的双丫髻上,看起来软乎乎的,紧接着李白就瞟见坐在她身边的赵府小公子,捂着嘴偷笑,手上一个绿呼呼的东西甩到了那个丫头的桌上。
是一只蚂蚱,被折断了腿,跳不起来了,似乎是从外面的园子里逮来的,恶意的扔在了明显害怕虫子的小丫头的桌上,似乎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吓唬了,李白只听见了一声很微弱的尖叫,接着那个姑娘用手捂住嘴,身子远离桌沿,不敢再靠近,那双漂亮而明亮的眼瞳里迅速蓄满了水汽。
李白腾的站起身,扭头走向那张桌,手一伸动作十分迅速的就将那只垂死挣扎的蚂蚱捏在了手里,他紧接着转了半个身,“赵三,午时来相府练练剑法?”
手掌拍在赵小公子的脸上,那只蚂蚱的尸体顺着滑下来,李白将手又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,这才扭头从后门走了。
夫子咳了两声,将众目光拢回自己身上,下一瞬原本安静坐着的王家小姐便跑了出去。

“李白……”
这人安逸的躺在书院后花园的大石头上,借着树荫挡日光,好不惬意,翘着个腿,双手枕在头下,嘴角还叼着根不知道一路上走来从哪里拔的草杆。
“李白呀……”
他皱了皱眉,将头朝一侧扭了扭,嘴里的草杆向下撇了。
“李白……”
一直蹲在旁边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,伸手轻轻碰了碰他。
“你跟着出来做什么?”
小少年终于憋不住了,坐起身将草叶吐掉,看似恶狠狠得问:“你跟着我一路到底想干什么?”
王昭君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眼,站起身眯眼笑了笑,两个酒窝分外喜人:“我只是想同你道声谢,刚刚――”
“没有那个需要,我又不光是为了你,赵三身为我的小弟做出这种事情,下三滥,我嫌丢人罢了。”
王昭君也不理他那个别扭的语气,仍是温温柔柔的:“这样啊,那,也谢谢你。”
李白忽然扭头,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下,嗯了一声,王昭君连忙摸摸脸,问:“怎么了吗?”
“你好像比我头次见你瘦了一点。”
她听了笑一笑,仍是圆乎乎的,汤圆般可爱:“是吗?那太好了。”
“你性子太怯懦了,这样子以后会吃亏吧?”
“啊,我从来没出过府,除了身边的侍女和父亲娘亲,没有接触过其他人,原来我性子是怯懦啊……”
李白挑着眉头,一本正经:“对啊,本公子自小闯荡京城,见得听得比起你可是绰绰有余。”
他忽然摸着下巴,装着老练的眯起眼,似乎下了很大决心:“我收你做我的小妹,怎么样?”
王昭君歪了歪头,虽然不是特别懂,但还是点点头,乖巧道:“好。”
那少年还是稚气模样,眉目精致,头发不是很长,发尾凌乱的垂在脖颈处,但是仰头时,那笑容张扬肆意,仿佛能窥见多年后京城四月,冠盖满京华的白衣少年,也是这般模样,只不过身量拔高了,面容也张开了,俊朗而秀气。

3
李白觉得王昭君也是知晓他们两人间曾定下过娃娃亲,不过他是不愿得,自然也要早早告诉她一声,免得日后尴尬。
不过从十岁的初春开始,一直到十四岁的夏天,李白带着王昭君游遍了京城,捣遍了乱,祸害完了府中的花花草草,李白还是没将那句取消婚约说出口。
今夜里有烟火大会,澜河边又热闹起来,李白约了王昭君一同前去观赏,那姑娘看起来似乎特别开心,笑起来眉眼弯弯,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。
昨日有个世族公子问起了王家最小的那个小姐,李白正好在席,听他们七嘴八舌的乱聊一通,什么小时候还不出彩近几年出落得越发精致可人,什么身段窈窕,什么惊鸿一瞥过,那容颜宛若天女下凡,小公子颇有些疑惑,听不懂他们到底是在讨论哪家小姐,王昭君嘛,相识五年有余,在李白的印象里还是那个,软乎乎,怯懦懦的小姑娘,近几年似乎身形消瘦了,但在一起的时日太长,李白只晓得这个人的脾性是对他胃口的,至于脸,则由于太过熟悉,反倒模糊起来。

李白的娘亲,是西域族人,所以李白发色浅显,透着略微的棕色,长而柔软,他不好好打理,好在有侍女帮忙,束在脑后。今日换了一套白底的袍子,束起手腕,腰间扣上翠玉腰带,罩了一层绣着鹤羽的羽纱外袍,发上的束发带珠玉当啷,压袍的玉佩也珠玉当啷,小公子面容清俊,微微仰着头,看起来别提多么风流好看。
他扯了扯自己的头发,颇为不耐烦的样子,觉得这梳法拽的头皮痛,还不如披散着随意。
他大咧咧的往街上一走,尚未到闹市,身上已聚拢了不少目光。
这么多年被喜欢过来了,李白接受的坦然自若,满心只念着时辰不早,到时候迟了和王昭君的约,又该惹她不欢喜,不晓得怎么哄呢。
月上柳梢头时,他恰恰好转到了夜市十字街口,约好碰头的那棵柳树下不仅仅站着王家姑娘和她的侍女,几个华服小公子三三两两围在边上,李白看过去,发现他们脸上都挂着小心讨巧的笑,像一只只开屏的孔雀,隔老远都能听见他们的自我吹捧。
这是哪家姑娘?这般讨人喜欢,竟然叫这些平时心比天高的纨绔低声下气的讨笑着?
李白往前走再两步,心中嘀咕,那小丫头怎么也陷在里面。
“皓月?”
原本一直冷着张好看的脸的小姐,突然抬头向那喊声处望去,她眼眸亮起来的瞬间,比那空中明月都要耀眼。
“哎――”
她笑得甜而温柔,眼睫毛都垂了下来,洒着光显得温顺又亲和――众子弟不仅暗道:这可和刚刚完全不是一个模样。
方才任是他们怎么搜刮笑话亦或者坊间趣闻,这王家的小姐别说笑了,嘴角抿着,脸色也冷淡,要不是碍着尚书府良好的教养,就差把我很烦写在脸上了。
这是何等大人物,叫冷美人融化的宛若杨柳三月?
纷纷转头看去,就见个少年,身量挺拔高挑,一袭锦缎裁成的衣袍,那面目那眉眼,可不就是相府公子。
众子弟面面相觑,做鸟兽散尽,纷纷陪着笑同李白打招呼,一边脚底抹油般散了。
李白送给他们的背影一个大白眼,再看王昭君,“受欺负了?”
他还将记忆留在王家小姐是个圆柿饼子的时候。
“没有,我站在这边等你,他们便凑过来说些不明所以的话。”
这姑娘声音软软的,她又笑着,显得分外讨喜,李白都没忍住,跟着她笑伸手去捏她脸,一边说着:“那就好,他们敢来惹你,我削他们。”
小姑娘扯下他的手,连声应着好,一边顺着动作挽住李白的手臂。
“快点逛一逛吧,等一下太晚我父亲怕是派家中侍卫来寻了。”
李白应着是是是,陪她逛起了灯火阑珊的夜市。

李白意识到身边的小妹妹不是以前柿饼子的样子时,是在两人走累了,包了间茶楼雅座休息,王昭君趴在窗棂上,大眼睛往外好奇的四处飘。
城东将军府上的韩家小公子头一次登场了。
原本李白是在那里老老实实的喝着茶,突然听见王昭君一声欸,似乎很惊奇的感觉,他便也伸了头过去,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,夜市人不算少,男男女女富贵贫穷,李白看了半天没找到重点。
“在看什么?”
王昭君眼睛亮晶晶的,笑得特别可爱,这还是她头一次对旁人露出这种笑。
“刚发现原来这人间,还是有人能与你匹及的。”
李白便再往下看去,这一看便发现了她的目光所在。
的确是个挺吸人眼的人,主要是一身红袍子,人群中数他最艳,怎么可能不显眼,这人不知道在路边摊挑什么,不自知的样子已经吸引了不少少女目光。
这不韩家的那个谁?
李白瞅一眼他,再看一眼王昭君,看她还在专注的略带好奇的看着楼下的人,心里有点不得劲,话说出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溜溜:“怎么,你瞧着钟意?”
姑娘一听果然迅速涨红了脸,“李白你胡说八道什么呀!”
李白眯眯眼,仍然笑着的样子:“别不好意思嘛,你若是真看着钟意,我去帮你问句话……”
他突然顿了顿,似乎想起什么,神情有点恍惚:“马上你便要及笄了……”

说起来王昭君对韩家的小公子上心,他李白功不可没。
那日被王昭君怒骂一句无耻,不欢而散,接下来李白便费了老大功夫哄人,总算是哄好了,待过了及笄礼,王昭君便算是真正待嫁的姑娘了,饶是大唐民风彪悍,李白终归是个男子,怎么也得避嫌,搁了不少时日未见,好容易碰着面了,李白还没来得及同她念叨这小半年的趣事,便听来这姑娘红着脸,嘟嘟囔囔的一句:“那日你说帮我的话,可还当真?”
李白到了嘴边的那句西边新开了一家江南来的糕点铺,吃过后唇齿留香,下次可要带你去一次,硬生生咽进肚里,他笑了笑,觉得心里不大得劲。
可若要让他说怎么个不舒服法,他想三天,也答不上一句来,只好憋着,任由这不舒服得一股气绕在心头,他面上一派平常。
王昭君这么问了,他自然笑着答了算数,还真就打听了那个将军家公子的名字,喜好,连偶遇地点他都给她准备妥善了,叫小厮写在册子上,隔着墙头,他武功好了不少,不用像小时候那样费死命的劲攀附在墙头,他轻轻松松就跃上墙头,盘腿坐在上面等王昭君过来。
前两年李白总这样偷偷溜进王府,她们家靠墙还有棵粗粗大大的老树,李白爬上墙,再顺着树爬下去。
王昭君是个女孩子,她父亲又是个老古板,疼女儿,但也注重礼仪,总将她关在府中,平时是不许随意外出走动的,李白便将他这一天,在京城淘来的小物件,看得新鲜事儿,给了她东西又讲了听。
小姑娘坐在树下的石凳上,李白有时候就不从树上下来,趴在树杈子上,低头将东西抛给她,看她接住了,冲他扬起一个漂漂亮亮的笑,便开口讲今天的事情。
给的东西很琐碎,有的时候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,有的时候是李白吃了觉得好吃的糕点,更有时,是李白走路时看见的一支树枝,一朵开得正好的花,一片青翠碧绿或枯黄如火的叶子。
讲的事情也是全凭李白开心来,他脑子灵活,记得东西要比常人多而久,一天的事情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都能跟她说,似乎王昭君也喜欢听,坐在那里,撑着下巴听他说话便能听一个时辰。
李白想起来她听着他讲话时的样子,眼睛亮亮的,润润的,手支着下巴,手肘细而好看,听到她觉得很好笑的点的时候,她便会将手放下来,拍拍掌笑得模样也特别好看。
记忆停在那张笑得很好看的脸上,他被一声喂拉回现实,低头看下去,那张脸和记忆重合,李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。
王家有女初长成,肤如凝脂,面如皎月,音色宛若珠玉撞盘,早些年被嘲讽的身材也随着年岁渐长身量拔高,而消失的无影无踪,此刻袅袅婷婷的立在那里,出水芙蓉般惹人眼。
不知从哪一年起,总被嘲的李家和王家订的娃娃亲,被多少说不般配的闲言碎语,某一刻突然销声匿迹,李白偶尔只听见一两句郎才女貌天生一对,最夸张的一说是二人为金童玉女,观音座下童子,李白当时当个笑话同王昭君说了,现在他看着王家的姑娘,那面容拨云见雾般清晰起来。
还真是一副好相貌。
李白伸手将那本册子抛下去,被人稳稳接住,王昭君仰头看他,目光柔和却坚定,她突然开口道:“我晓得你不中意我们的娃娃亲,相识几年,李白,我不会逼迫你,你我二人各寻良人去,可好?”
这原本是他想说了快五年的话,此刻被抢先,他有种愣愣的不知所措,面上还是一副平静模样,内心早已翻江倒海起来。
他眨了下眼,笑得自傲:“此来甚好,他日喜宴,别忘了请杯喜酒。”
他拍拍屁股从墙上站起来,笑容坦荡荡的:“我看着这个应该能讨你欢心,虽然远不及我,但也比那些草包纨绔强,到时候若是真的成了,我便是你头一号媒人了。”
“你可有喜欢的?”
她没搭李白调侃的腔,忽然问了一句这话,叫李白愣愣的。
“喜欢谈不上,就是看见了,觉得她好。”
他下意识说出来的话,也不知道意指谁,王昭君反倒像是卸下一口气,恢复平时跟他没大没小的样子,笑眯眯的逗了两句,率先走了。

李白跳下墙时踩断了一株花,他费心巴力的用手把它扶正,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,其实李白心里明白得很,这花被他踩折了,根都断了,表面上规规矩矩,其实活不过明日下午。
过午时,经日光一晒,该烂的烂,该枯死的枯死,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墙角,随意长出来的一株花,又没人精心培植,又没人注意到它的生长,过了一段时间,什么都会看不出来的。
李白这样想着,面上平静到了冷漠的神情。
果然还是有点舍不得就这样让它枯死过去。

4
在李白陪着情窦初开的王昭君第十次趴韩府角落后,终于不耐烦了。
“你来就来,干什么还要我陪你啊?”
王昭君怒目圆睁:“我怕!”
李白生无可恋:“怕就不要来啊!”
“喂,说好的第一媒人的位置呢,陪我来几次就满心不耐,你这怎么做得成一桩媒啊?啊?啊?”
李白看着她的头,还是没舍得下狠手,拍了一下,白眼:“你都蹲这里三次了,那个韩家的公子从你面前走过你都不敢上前,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个媒人不称职?”
王昭君气,但是理亏,说不出什么,于是这一天的巧遇行动又结束了。
她本就不能长时间外出,找李白当挡箭牌也就换来一个时辰的外出时间,两家父母还以为孩子在培养感情,早就亲家亲家的叫上了,谁知道是一方陪着一方钓男人去了。
王昭君到底在想什么?
李白看着手上的诗经,思绪已经飘远了,反正他是再也不会陪她一起去将军府,本来他就不乐于见到王昭君去找韩家的那个公子,跟别提让他笑脸相加的陪着她去偶遇了。
李白恶狠狠的咽下口茶,将那股翻涌上来的酸气压下去,却越想越气。
这日二人又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原因吵起来了,李白心里有个结,怎么也不想去主动和好,王昭君本来就不怎么出门,这下子同李白闹别扭,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。
暗自较着劲的二人谁也不肯先低头,李白为了舒缓心情,平日没事就听听戏曲看看小舞,狐朋狗友一聚一日便荒唐过来。
眼看着两个月过去了,长安下了场细细的雪,铺盖了薄薄一层,李白看着月光下的细雪,想着隔日日光一照,雪便化个干净了。
他趴在罗汉床的矮桌上,这么冷个天,屋子的小金炉里即使烧上精碳,也架不住大冬天开窗看夜景的公子任性。
他其实心里面在别扭,少年不识愁滋味,他不晓得这别扭是在别扭什么,只知道同王昭君有关,那一阵阵难受,总在看见她笑着说起无关于他自己的事情时突然出现。
就是心慌了一下,有什么仿佛抓不住了,他便会看着往常只同自己绽放的笑容,渐渐在谈起另一个人时,出现了。
可这有什么不对吗?
王昭君说得对,他不愿娶她,她也正好不愿嫁他,各寻良人各度余生,本是很和他心意的。
但就是不开心。
果然还是想要见见那个傻姑娘。
李白有时候真怀念王昭君胖成柿饼子时的日子,那时候她身边没那么多献殷勤的人,老老实实的待在他身边,眼睛里就他一个,笑容也就给了他一个。
想的时候,突然就见到那个人了,该会有多么惊喜?
李白不知道他人如何,反正他是被吓了一跳,然后迅速有了种奇怪的平静安宁感。
这姑娘被冬夜的寒风吹得,脸颊红彤彤的,明明二八年纪,是个大姑娘了,却还是毛手毛脚的,她攀着李白卧房得窗框,吸留着鼻子,李白定下神来才发现不仅脸颊红红的,眼睛也是红红的,鼻尖也红。
他赶忙把人拉进屋来,顺手关上窗,室内一下子回暖,李白看她连披风都没披,想必是冻坏了,赶紧去给她拿了一件自己的狐毛大氅,给她严严实实围在大氅里,再塞个手炉进去,看着王昭君面色回来了,舒了口气。
李白看她眨巴着一双眼,也不说话,转头出去了一趟,回来时手上是一壶热茶,给她先倒一杯,这才双手抱胸,问:“怎么过来的?”
眨了眨眼,小声:“爬树翻墙。”
李白气:“这么冷的天?你爬过来的?”
那一团点了点头,眼神带着点小心翼翼。
李白伸手把她凌乱得额发拨正,这次语气放的很轻,声音也是很温和:“来干什么?”
王昭君将裹得严实的毛茸茸披风松开一点,露出头,眼神纯粹干净:“三日前有乔家小姐出嫁,我凑在一边瞧了个热闹,大乔生的真美,凤冠霞帔的被小霸王迎回家里,叫京中小姐们狠狠羡慕了一把。”
她露出个笑:“我还在孙家花园里巧遇了同是外出透气的韩公子。”
这笑温温柔柔的,仿佛是一汪浅色的泉水,投入两颗石子砸出的涟漪,很好看又很柔和,李白看着这笑容,却越来越不高兴起来。
“嘿嘿不过我到底不好意思开口同他说话,只偷偷瞧上了几眼,越发觉得丰神俊朗玉树临风,我身边的小姑娘都瞧红了脸。”
王昭君笑模笑样,一双杏眼圆润而剔透,直直盯着李白,话锋一转:“我却觉得韩家公子这般品行相貌,这么多人喜爱也是情有可原,生不出一丝其他之想。”
“想来我这初恋,廖廖几月便死于非命了。”
姑娘眼中波光粼粼,委屈:“所以我来道歉呀,李白,你别因为前几月我让你当挡箭牌而生气了。”
嘴角都撇下来了:“我这两月见不着你,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。”
“那娃娃亲你若是不愿意娶我,便作废,你可不要不理我,可好?”
李白突然上前一步,将那个一身寒气的人拥了个满怀。
他将头抵着王昭君肩膀,神色不明,手臂却越收越紧,王家姑娘正诧异,就听见这人在耳边说:“那你瞧见我同其他家的小姐立在一块儿,可有其他想法?”
李白闻到这人身上萦绕的兰花香囊的香气,闻到外面飘飞的雪花的霜气,眼神一错,瞧见个通红的耳朵,心中念叨这不该是冻的吧?
就被人回抱了。
纤细的手臂环绕过他的背部,手掌拍了拍他的脊骨,王昭君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。
闷声:“想着……我朝疆土何其辽阔,哪里没有她们的位置?干什么一直粘在你身边――”
接着再听到的声音,就带着哭腔了:“李白,若我说我心悦你了,你是不是从此以后便不理我了?”
傻姑娘
李白用手缓慢的梳过她的发丝,黑色绸缎般的长发如瀑一般垂下来,手感极佳,李白梳着就有些爱不释手了。
“你说我怎就同你一年生呢?大几岁便好了,也不用每天想着看着忧心着,大几岁的话,我早早成了年行了冠礼,满心等我的小娃娃亲长大就好了,等她戴上我送的玉簪,我便迎娶进门,从此以后的风花雪月,便是圆满了。”
李白将心中的暖意倾诉给她听,怀里的人没有动静,李白打算来个直白点的。
“不会不理你,娃娃亲也不会毁约,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李家的新妇――皓月,”他顿了顿, 弯着眉眼:“丞相府娶亲得排场,定是不会比王爷府的小。”

5
丞相府娶亲的确排场大得很,十里红妆,高头大马。
多少年后也被人津津乐道着,笑谈起这对佳偶天成的一对。
也不晓得是多少年后,皇帝换了三代,相府门前寥落,他最亲近的门生上门拜访,叫老管家领到后院时,他正给花草修剪枝叉,那颗相府夫人生前亲手栽下的杏树,已长的遮天蔽日,颇受宠爱的有自己独一块土地,开着浅淡的粉白小花,干干净净一树繁花。
门生正是而立之年,面上白净无须,一派儒雅书生的样子,恭谦的行礼:“老师近几日身体可好?”
他正努力够着树上不听话的乱叉,听闻此话,背对着人,低低笑了一声道:“我这个年纪了,身体如何是比不得当年,到还能残喘,你无须担心。”
他穿着一身素白素白的袍子,身形从背后望去消瘦极了,但是脊背笔挺,虽然看着萧索,确有几分遗世独立。
那棵正在被他修剪的树看起来也就几年树龄,树身双手可以一握,门生前几年被外任州长,瞧着叶子勉强认出来是棵枇杷树,“李姝这几日感了风寒,被我勒令着坐马车回来,所以会迟上几天,老师也不必担心。”
听到了令人在意的名字,他总算停下动作,转过身子笑得温和的问道:“小莺儿也要回来了?她这丫头也不是个小孩子年纪了,都成亲生子,还是喜欢随你四处各地的跑动。”
门生闻言不由得也跟着男人笑起来。
他放下手中的剪刀,老管家立刻上前地上帕子,他低下头仔细擦拭双手,眼角的皱纹一览无余。
到底也是上了年纪了。
他招呼着门生,一同进门厅,身后起了风,杏花花瓣洒落一地,伴着他刚刚修剪的草木花朵的残骸,看上去甚是凄凉。
唯有绿油油的枇杷树,静静的生在墙角,不受风吹。
门厅中他与门生的对话清晰可闻
“此次祭奠,本不想也叫你们来。”
“师母生前对小辈多有照料,哪怕是身在边塞,师母忌日小辈也理应赶到,不敢有一刻耽误。”

“娘子故去多年,难为你还记得。”

“管家,小莺儿要回来了,你记得叫后厨这几日做着她爱吃的点心。”

“想起当年娘子在时,总爱这早春时令的杏花,但凡大雨后,她便拎着竹篮子,跑到庭院里捡那叫雨水打落的杏花。”

“这杏树我打理的不好,不如娘子在时开的喜人,反倒是这枇杷树,我不怎么管过,反倒长的比我院子里其他的花草都要喜人。种下的时候还那么小一点的树苗,如今快要赶上那棵杏树了。”

“你要听当时我怎么同娘子相识的?哈哈,这可有的讲了,说来也是奇怪,我同娘子本是娃娃亲。”
“娘子一开始,是不想嫁我的……”

这风过庭院,“滔滔光景,半生也辽辽”。

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

注:“滔滔光景,半生也辽辽”借用于简嫃的《旧情复燃》
“庭有枇杷树”借用于归有光《项脊轩志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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